字母湯 債王格羅斯(Bill Gross) 德盛安聯資產管理

全球金融市場的回報率站在平庸的門檻上。債券價格反映的預期不是經濟衰退,而是接近蕭條。在這情況下,大部分全球主要債券指數的孳息率如今低於3%,這當然預示投資者將要面對的回報率。至於一直以來隨投資者的樂觀情緒起舞、波動不斷的股市,則尚未調整至新常態(New Normal)下的應有狀況,如今也面對回報率下降至個位數低水平的前景。在新常態下,受去槓桿化、加強監管和去全球化的影響,經濟增長率可能減半。然而,數年來一直在PIMCO同僚眼中明顯不過的事,在機構投資者的交易室裏卻並不是標準的觀點。雖然記者與評論員均已欣然接受使用「新常態」這詞,但投資者是否願意接受新常態的現實情況則模糊不清。他們竊竊私語談論新常態,就像半夜經過墓地的人輕聲吹口哨。除了如魯比尼(Roubini)、萊因哈特(Reinhart)、羅格夫(Rogoff)或羅森柏(Rosenberg)等「R」字頭的專家外,對其他的經濟學家來說,「新常態」這組詞語所引起的共鳴似乎側重於「常態」而非「新」的意思。情況就有如金融字母表已取消了「R」字,而全球投資者的字典裏則沒有「新」這個字。
之所以會有如此令人費解之事,可能是因為多個世代的人均接受債務是另一種流通工具,想要就要得到,而且似乎能無止境地提升人們的生活水平 —— 直至債務過度累積,利息負擔與違約風險令債務人與債權人幾乎同時吃不消。如菲利普.科根(Philip Coggan)早前在《經濟學人》(The Economist)一篇文章中指出,若要了解為甚麼債務會由恩惠變為負累,則要問消費者、企業與政府開始借貸的原因何在?

科根智慧地指出,他們這麼做,是為了提升生活水平,提前消費,而不是受制於目前的拮据狀況。如果沒有房貸,一般人怎能買得起房子呢?待我們存夠錢,我們都快要退休了,而孩子們也已經長大,同樣面對購房難題。因此,我們求助於借貸的魔法,好讓自己現在就買得起想要的東西,日後再還清欠款。關鍵的一點是:因為債務必然涉及借貸雙方,放款人必須相信錢最終能收回來,而這種信念或「信任」(credere),是基於非常宏觀的幾項理性預期。

首先,資本體制下的創新能促進生產力,科技與創新將促使生活水平不斷提升。僅是因為社會日益繁榮,利潤與薪酬上漲就足以償還債務。第二,在創造出債務超級周期的二十世紀,全球人口大幅增加,盡管慘痛的兩次世界大戰與間歇性的疾病流行曾中斷人口成長趨勢。舊債可以由不斷增加的人口分擔,人均負擔減輕,人們就可以欠更多債;透過借錢以提前消費,變得似乎可一直延續下去 ——未來世代好像也能這麼做。

但是,盡管技術創新(如電腦科技的摩爾定律般)看似希望無限,在眾多已發達國家,人口成長正日益接近走到盡頭。
“在此情況下,龐大的既有債務就較難轉移至到人口減少的未來世代上;而且,世界各地在四十年代後期出生,過度負債又日益老邁的一代,他們將對未來萎縮的商品及服務佔過多比例的需求,但卻似乎沒有支付能力。”

意識到此一困境的債權人收緊放貸,一如他們最近在希臘及其他南歐周邊國家的表現;美國也不例外,放款者承造新的住宅按揭時,要求借款人拿出更大比例的首期,並且收緊了其他放款的條件。

人口老化及結構的變化,只是構成債務困境的部分原因。我們其實可以為此及早籌謀,就像松鼠為過冬儲備食物那樣。但是,人類的自由意志受貪婪腐蝕,而且常常一廂情願地以希望替代常識。借貸本是好事,但我們在負債上過猶不及,如今財務死神已來到門口,一手拿着長柄大鐮刀與帳單,另一隻手挨家挨戶地敲門,向先前欠缺危險意識的家庭與政府宣告「生活水平」之死刑。
在這個對是次危機的人口趨勢/心理學/社會學解釋中,較費解的部分,是為甚麼它會演變成一個全球現象。世界總人口目前達65億,而且很快就會再增加10億。當中許多人沒有欠債,從不曾用過信用卡,也不曾借過房貸。為甚麼像PIMCO這些放款者不能借錢給他們,讓發展中國家提前消費,發達國家則供應商品與服務,世界因此回到通往利潤、繁榮與更高生活水平的「舊常態」的軌道上呢?某程度上這是應當逐漸發生的事,這樣可提高新興經濟體的成長速度,而七大工業國(G7)則以顯著較低的速度成長-這就是「新常態」。

但發展中國家目前成長得不夠快,至少內部成長不夠快,不足以讓全球經濟成長恢復昔日標準。它們的金融體系尚未成熟,就像四肢細長瘦弱的幼小長頸鹿:成長空間很大,但數次失足之後仍在費力尋求平衡 —— 最近的一次失足是逾十年前的亞洲金融危機。

“這些國家因此努力為出口市場而非內部消費生產,在此過程中令全球總需求出現了一個巨大缺口。發達國家的消費者已因為過度負債而無法再增加消費,但此時發展中國家則不相信自己只要伸長脖子,就能吃到頭頂那美味的內需葉子。”

問題的關鍵,就在於全球總需求不足,而這是因為全球經濟中有部分國家過度負債,另一些國家則負債不足;明白此一關鍵的,似乎只有那些姓氏以R字頭的經濟學家(盡管我很想暗示一下,但PIMCO中就是沒有R;不過,Paul _Rugman〔譯註:暗指保羅.克魯曼〕是符合這條件的)。如果決策者能一致行動,順利促成過度負債、財力透支的消費者國家轉變為生產者,同時說服那些債務負擔很輕的發展中國家增加消費,那麼我們的困境將是可以克服的。但他們做不到。撇除二十國集團(G20)多倫多會議不說,世界一如以往,困在「各國自掃門前雪」的心態中:中國在消費上慢條斯理,美國則拒絕承認有必要為增加出口投資。

即使你的姓氏並非以R字頭,你若想解釋近年來市場、全球經濟,以及或許你自己搖搖欲墜的生活水平發生了甚麼事,上述的說明已經足夠了。提前的消費必須獲得融資,而這種融資是借款人與債權人之間的雙向交易。負債累積過高時,放款人會卻步,而即使是最後放款人(政府、央行與超國家機構),也會面對逼近負債上限的問題:一旦跨越便會危及私人企業的生產力。我們已進入一種新常態:盡管近數十年來,「中印」(Chindia)及其他國家為全球經濟引進了30億名新消費者,全球總需求仍不足,而世界似乎欠缺為此融資的能力或意願。未來我們面對以下情況:發達國家成長緩慢、新興經濟體的消費不夠強,投資組合的總回報率相當低,看起來令人難以理解。是時候停止低聲談論(並開始大喊)「新常態」了,又或者你應該開始以RRRRRRRRRRRR來唸自己的姓氏。我們的全球經濟,我們使用債務的方式,以及我們的金融市場已經改變了,並不是我們的字母表或字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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